初睜眼時,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和沒來由的嚴重嘔吐感。
他習慣性地皺起眉宇,但一股刺痛深深衝擊他的額頭與身體上任何一處敏感細微的神經。
修長的指尖輕揉著眉心,被白布和繃帶捆綁的額頭發出劇痛,他停下撫碰的動作,盯著敞開的醫療室門口,一名紅髮女孩正氣喘吁吁且臉色發白地站在那裡,以一種複雜卻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
「月、月森!?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穿著黑色制服的女孩匆匆奔到他床邊,謹慎地檢查他被包紮完好的傷口後,抬眸對上他疑惑的金瞳,終於綻放了微笑。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睡下去……幸好沒有……真是太好了……」
女孩的聲音帶著輕微哽咽,她低著頭像是懺悔更像自責。
在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之前,他的手早已蓋上她頭頂,像是安撫小女孩一樣輕柔地撫著她柔順的髮。
「我……」
女孩抬眸,從那雙清澈純潔的眼裡,他看見自己的倒影,但──從他睜眼的那一刻起,他宛如破了大洞的心底有道深深的疑惑傷痕困擾著他。
也許,她能幫他找到答案。
「月森?」
「我有個疑惑不知道該不該問……」
微風吹拂他的水藍髮絲,連帶著輕劃過她帶著詫異神色的臉龐。
她等待也期待著。
月森的臉靠得好近,微微的熱潮在她雙頰肆無忌憚地起舞,兩朵紅暈不受控制地越染越紅,她羞愧地無地自容。
直到月森開口,她才終於弄懂為何從剛剛進門到現在,月森給她的是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那種感受彷彿在她面前的不是她所熟悉的月森蓮,而是另一個她從未接觸過的人……
「妳知道……我到底是誰嗎?」
***
嚴肅的氣氛蔓延在吉羅曉彥舒適且優雅的辦公室裡。
原本就與「微笑」這事完全隔絕的年輕理事長,此時眉宇間的皺摺更多了,鐵灰色的西裝外套還沒來得及掛上卻只能靜靜擺放在整齊劃一的茶几桌前,可憐兮兮地等待主人發覺它的不完美。
帶著高級鑽錶的雙手按壓在佈滿公文及卷宗的檀木桌上,他的手指不耐地敲著,不同於此時正把他的高級沙發當成自家床舖的銀髮男人,後者正開心捧著熱茶,露出喜悅的笑容搭配英國進口的甜甜圈當做午餐。
「我說,這位甜甜圈男……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嗎?」
吉羅的紅眸佈滿殺氣,才簡單掃過正想把沾滿濃密焦糖的甜甜圈塞進口中的金澤一眼,他的全身寒毛就不自覺豎起。
「啊哈哈哈……與其叫甜甜圈男,倒不如叫我巧克力蛋糕先生或法式可頌達人還比較可愛──」
「可.以.談.正.事.了.嗎?」
吉羅的怒火燒焦了金澤沾滿焦糖的甜甜圈,為了保護今早才剛從國外空運過來的人間美味,金澤露出無害的傻笑,應付著旁人。
「嘿嘿,當然可以!隨──時都可以開始喔……不過這個先留給我。」
說完,金澤一口將甜蜜芬芳的點心吞進肚後,隨性地將沾上焦糖的指尖往吉羅袖口一抹,不顧對方臉色鐵青的模樣逕自走向他辦公桌,好整以暇地將長腿挑釁地跨在桌上。
吉羅回頭,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哼,你這是在報復我嗎?」
真愛記仇的小子……
「報復?怎麼敢!」
金澤的指尖抹去唇瓣上的麵包屑,那張年過三十卻還保持著完美膚質的俊臉噙著神秘的笑,盯著老友總是繃緊的臉,說:「你打算怎麼處理月森的事?」
一提到月森,吉羅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他煩悶地來回踱步,就在金澤默數到一百的時候,吉羅晶亮的黑皮鞋這才停下和大理石地面發出不怎麼悅耳的撞擊聲。
「是啊……月森下個月有場重要的演出,消息已經放出,各家媒體和雜誌會爭先恐後來採訪這位少年,倘若月森連小提琴技巧也一併忘了的話……」
吉羅投射過來的視線帶著求救與不置可否的否定,但金澤只是搖搖頭攤開雙手,一臉無辜的說:「真可惜啊親愛的理事長,我無法給你你要的答案喔──唔……朋友,你真粗魯!」
金澤的衣領被衝過來的吉羅抓起,他的雙瞳投射出火光,惱怒的壓低聲嗓,更壓抑了心中的怒火說:「你是說……月森那傢伙連怎麼拉小提琴也忘了?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喂喂,在你的地盤誰敢跟你開玩笑?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幹……還有,別稱呼我的學生為『那傢伙』啊,那我不就是「那傢伙的那老師」了嗎?」
「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吉羅揉著太陽穴,有些惱怒這個總愛在不對的場合開無聊玩笑的損友。
「那可怎麼辦呢?親愛的理事長大人,您的得意弟子月森蓮沒辦法開演奏會的話,對星奏學園的名譽可是一大打擊呢!現在改期恐怕也來不及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金澤,我總覺得你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吉羅盯著他笑吟吟的眼底,突然有道身影闖入他的眼瞳中。
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吉羅曉彥很快地邁開步伐,氣定神閒地拉出櫃子第三層右邊的那本緋紅色相簿。
他將它打開,翻到正中間那一頁。
「喂,這本相簿是……吉羅你……該不會……」
隨時都能洞悉好友想法的金澤看著吉羅逐漸揚起的嘴角,不安地問。
「吶,金澤,普通科是不是有個實力不錯的學生?」
「啊啊,你是說土浦梁太郎?他的鋼琴技巧確實厲害,聽說是從小練到大的成果,只要多加磨練肯定有機會出頭。」金澤對身旁的吉羅施予一抹燦爛微笑。
「不,我說的是另一個,」吉羅指著第一次音樂評比的賽後照片,一名站在月森身旁的紅髮女孩。
「……別告訴我你要這孩子……」金澤知道自己的求饒毫無意義,但仍試圖替自己減低工作量是再好不過的了。
原先失去自信的眼眸重新放出光彩,吉羅信誓旦旦地對著金澤說:「我要的就是這女孩,普通科的日野香穗子……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