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陪氣質媽去醫院時,我看見一名老人,一名年約七、八十歲,滿臉老人斑且身形消瘦,走起路來駝背又很慢,攙扶著一根老舊的拐杖,帶著一頂看起來灰灰舊舊的帽子,舉步維艱地緩緩走進了急診室。
「爺爺,你哪裡不舒服?我先幫你量血壓好不好?」
老人家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指著自己的左頸,氣若游絲地說:「我這邊痛。」
帽子的陰影遮掩他的眼,全身行頭破破舊舊合起來大約不超過幾百塊的地攤貨,他面無表情、平平淡淡,彷彿走進醫院的急診室已是家常便飯,熟悉地排隊、掛號、找位子坐下來,不急不躁,按照護士的指示來到等候區等候叫號,從頭到尾,老人家只有一個人。
原先很擔心氣質媽,但在等了兩個多小時的檢驗結果出來後,所幸沒什麼大礙,吃藥就可痊癒,我才稍微放下一顆提吊著的心,但注意力卻仍忍不住放在身旁的老人家身上,這位爺爺臉上始終淡定,他注視著急診室裡人來人往的身影,醫生、護士、病人以及家屬,那雙經由時間歷練洗滌過的雙眼,透過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
在等候檢驗報告時,我聽見一名護士很大聲地說話,正想著到底是哪個護士這麼沒耐心時,原來護士是在對剛才那名淡然的老人家說話,我想老人家應該有點重聽,所以護士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聲重複一句:「爺爺,我這樣講你有聽見嗎?我說,你脖子這邊有腫瘤,不趕快治療的話很可能會轉移喔!你有聽到嗎?」
由於我陪著氣質媽去廁所,以至於只是匆匆一瞥老人家的表情,和剛才進來時一樣,沒有過多的驚訝,也沒有太多的恐慌,他仍抬起手,摸摸自己很痛的地方,眼神有些茫然,迷惘。
再回到座位時,老人家依舊坐在我左手方,我不禁偷偷望著那雙擺放在拐杖上的手,沒有顫抖、沒有沮喪,但我看見他藏在帽子陰影下的眼睛,不停眨著。
我不知道老人家心裡想的是什麼,在我走出門口要替氣質媽買水配藥的前一刻,腦海裡放映的仍是那幕不停眨眼的老人家身影,他在哭嗎?我不知道。
忍不住回頭瞄去,那瘦弱的身影看起來竟那麼無助徬徨,而他自始至終,就只有自己一個人,相較於急診室裡來來去去的病患家屬,顯得格外不起眼。
踏出急診室的玻璃自動門,眼角有些濕濕的,我覺得很難過,人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表現出最脆弱的一面,身體的痛、心裡的苦、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壓力,不是健康時的自己所能承受,當你害怕、恐懼、不安時,身旁沒有一個愛你的親人、友人甚至愛人在一旁關心、照顧著你,醫院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在各處奔波忙的焦頭爛額時,自己卻只能乾枯地等待,等著一輩子可能從未聽說過的病名宣告。
什麼腫瘤、什麼轉移、什麼病症、什麼治療?
老人家或許通通都沒聽過也沒想過,他只知道脖子很痛,好像痛很久了,就這樣而已,就算再痛,也沒有人可以訴苦。
帶著氣質媽回頭要領藥時,已經看不見老人家的身影了,我不禁在想:「爺爺回去了嗎?他有準備要好好治療嗎?他可以告訴誰?誰能陪他來復診?」
帶著這些疑惑,我走出急診室。
中午的太陽很大很熱,陽光曬的我好刺眼,我心中無限感慨,那種很微妙、很難以形容的感覺慢慢被一種「原來,這就是人生的盡頭……嗎?」的想法所掩埋,世界上有多少像這位老人家一樣的案例呢?有人在幫助他們嗎?而或許……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了?
這一切或許是我想多了,也或許故事的結尾,老人家那遲來的家屬會匆匆跑來告訴爺爺:「爸,對不起我來遲了,有沒有怎樣?」,也或許老人家僱用的司機會在外頭等待著他:「老爺,請上車!」,再或許,老人家的另一半會笑咪咪地在等候區站起身,心急地問著他:「啊哩甘嗚安抓謀?(你有沒有怎樣?)」
很多的或許、很多的可能,人類的世界不能只從表面決定一件事的始末。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醫院出來後的我,心中還是有些惆悵,幸好晴日無雲,陽光稍稍帶走我胸口的陰霾,希望我的家人健康平安,也希望老人家一切安好,永遠安好。
衛亞